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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岱年先生对周易的创造性阐释

北京师范大学哲学系  郑万耕


张岱年先生是中国现代著名的哲学家和哲学史家。早在20世纪20至40年代,他就完成了五十多万字的《中国哲学大纲》,并且创造了一个“将唯物、理想、解析综合于一”的全新的哲学体系。以后又对中国哲学与中国文化问题多所创发,对中国哲学与文化的创新与发展作出了卓越贡献。可以说是一位既善于守望传统,又勇于推陈出新的哲学大家。从其整个学术生涯来看,他十分推崇《周易》经传,对《周易》学说多有创造性阐释。

张岱年曾明确指出:“在先秦典籍中,《易大传》是思想最深刻的一部书,是先秦辩证法思想发展的高峰。”(《中国哲学史史料学》)“以后的唯物主义思想家与唯心主义思想家都从《易大传》中吸取思想营养。应该肯定:《易大传》对于中国哲学思想的发展确实有其不可磨灭的贡献。”(《论易大传的著作年代与哲学思想》)他在《张岱年自传》前,亲笔题写的自律格言是:“自强不息,厚德载物;好学深思,心知其意;言有物而行有恒。”“自强不息,厚德载物”与“言有物而行有恒”均出自《易传》。可见其对《周易》思想推尊之至,体悟之深。现择其要者,略作说明,以见其创造性阐发之一般。



一、《周易》为中华文化的思想体系提供了基本框架

张先生认为,中华文化丰富多彩,中国思想博大精深,因而中华文化的基本思想也是一个包括诸多要素的统一的体系。这个体系的要素主要有四:①刚健有为,②和与中,③崇德利用,④天人协调。其中天人协调思想主要解决人与自然的关系,崇德利用思想主要解决人自身的关系即精神生活与物质生活的关系,和与中的思想主要解决人与人的关系,包括民族关系、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等人伦关系,而刚健有为思想则是处理各种关系的人生总原则。这四个方面以刚健有为思想为纲,形成了中华文化的基本思想体系。而这个思想体系的基本框架,在《易传》中已经表现出来了。(参见《中国文化与文化论争》)对此,张先生作了充分的论证和揭示。

先生特别强调,天人关系问题,是中国传统哲学的一个根本问题,也是文化方向的基本问题。在中国古代思想中,关于人与自然界的关系问题,占主导地位的是以《易传》为代表的天人协调思想。

《周易·象传》说:“天地交,泰;后以财成天地之道,辅相天地之宜,以左右民。”所谓财成,即加以裁制、调节,使之完成;辅相即加以辅助。《系辞传》说:“范围天地之化而不过,曲成万物而不遗。”范围亦即裁成之义,曲成亦即辅相之义。《文言传》又说:“夫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此所谓先天,即引导自然;此所谓后天,即随顺自然。在自然变化未萌之先加以引导,在自然变化既成之后注意适应,做到天不违人,人也不违天,即天、人相互协调。这是关于天人关系的一种全面的观点。(参见《论中国文化的基本精神》)

汉宋以降,《易传》的天人协调思想溶入“天人合一”的观念之中,并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和发挥。天人合一的基本思想包括四个方面内容:第一,人是自然界的一部分,是自然系统不可缺少的要素之一;第二,自然界有普遍的规律,人也服从这普遍规律;第三,人性即是天道,道德原则与自然规律是一致的;第四,人生的理想是天人的谐调。总之,中国古代的天人之学,从《易传》的天人协调说到天人合一说,经历了漫长的历史发展,它的基本要点在于:以为人在自然界中处于辅助参赞的地位,人既应改造自然,也应适应自然,人类活动的目标不是统治自然,而是把自然调整得更符合人类的需要,与此同时,必须注意不破坏自然,让自然界的万物都能生成发展。要而言之,就是比较注重人与自然的和谐。这些观点,在今天看来也是正确的,有重要的理论价值。(《中国文化与文化论争》)

张先生十分推崇《易传》的崇德利用思想。他论证说,春秋时代就有“正德、利用、厚生,谓之三事”之说。正德指端正品德;利用指便利器用,亦即发明与改造各种工具器物;厚生指丰富生活。正德是提高精神生活,利用、厚生是提高物质生活。《易传》对崇德和利用的关系作了精彩的论述,所谓:“精义入神,以致用也。利用安身,以崇德也。过此以往,未知或知也。穷神知化,德之盛也。”义指事物的规律,神指微妙的变化。精研事物的规律,以至于理解深微的变化,是为了实用;便利实际运用,改善物质生活,是为了提高道德境界;而道德提高了,就更能对微妙的变化有更深入的理解了。这种兼重精神生活和物质生活的学说,是比较全面的正确观点,是中国文化史上一个重要的指导思想。(《论中国文化的基本精神》)《易传》又以“中”或“中正”为事物的最佳状态,并提出了“保合太和”、“天下和平”、“刚健中正”、“时中”等观念,强调最高的和谐与中正之道,对中国文化产生了深刻影响。

张先生以为,“刚健”之说是战国时代儒家中讲《易》的学者提出来的。《周易·彖传》说:“需,须也,险在前也。刚健而不陷,其义不困穷矣。”又云:“大有,其德刚健而文明,应乎天而时行。”这些都是赞扬“刚健”的品德。《象传》说:“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天体运行,永无已时,故称为健。健含有主动性、能动性以及刚强不屈之义。君子法天,故应自强不息,努力向上,决不懈怠。刚健还有“独立不惧”、“立不易方”之义,也就是孟子所说的“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独立人格和坚忍不拔的精神。刚健思想还包含另一方面的内容,即《象传》所说:“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地势是顺,能包容万物 ,兼容并蓄。君子应效法大地的胸怀,包容各方面的人,容纳各种不同意见,使他人和万物都得以各遂其生,各畅其志。这两个方面,自强不息是自立之道,厚德载物是立人之道,自立是立人的前提,立人是自立的引申,两者相结合,构成《周易》人生理想的总原则。这种刚健有为的人生总原则,经过历代思想家的阐发,逐步深入到社会的各个层面,成为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和中华文化的基本精神。

由此我们也可以看到,张先生实际上是将《周易》视为中华文化的源头活水,对整个中国文化具有统领的意义。甚至也可以说,中华文化之精义全在《周易》。


二、《易传》最重要的贡献在于辩证法思想

张先生曾经明确指出:“《易大传》的最重要贡献是提出了一些比较精湛的辩证观点。《易大传》的辩证思想在先秦哲学中可以说是最丰富的最深刻的,对于后来辩证思想的发展有巨大的影响。”(《论易大传的著作年代与哲学思想》)
早在1932年,张先生就发表了一些关于中国古代辩证法思想的论述。其在《先秦哲学中的辩证法》一文中,认为中国辩证法的最早的重要代表是老子。在老子之后,发挥辩证观念最丰富最详密的是《易传》。他将《易传》中辩证观念归结为四个要点:第一,一切事物都是变化的;第二,其所以变化在于对立体之相互作用;第三,变化的公式是反与复;第四,变化的历程有骤有渐。关于一切是变化,他在引述了《系辞传》“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变化见矣”;“富有之谓大业,日新之谓盛德,生生之谓易”;“变动不居,周流六虚……唯变所适”等语之后说:“宇宙便是一个生生不已的大流,这即是'易’。万事万物都是变动不居的,无片刻止息,无霎间停滞,参伍错综,阖辟往来,新的代替旧的,不久新的又为更新的所代替。总之,一切在变化中,一切在'易’中。”

那么,为什么万事万物总是这样变化呢?也即变化之“所以”何在呢?张先生指出,《易传》即以两种相反的东西的相互作用来说明。世界是阴阳所生成的,任何一物皆涵阴阳两种元素,这些阴阳所结合成的万物,又可分为阴阳两大类,这样,内涵对立,外亦有对立,对立者相摩相荡,交互推动,交互排挤,乃引起无穷之变化。

《易传》说:“一阴一阳之谓道。”“乾坤成列,而易立乎其中矣。乾坤毁则无以见易,易不可见则乾坤或几乎息矣。”“刚柔相推,变在其中矣。”“刚柔相推,而生变化。”就是说,变化起于阴阳即乾坤两端之交互作用。有乾坤即有变易,乾坤如毁,则变易亦无;如无变易,而乾坤也没有了。乾刚坤柔,相荡相摩,而变化无息。要之变化之原因在于对立体之相互作用。

变化的公式又是怎样的呢?《易传》认为一切变化都是一反一复,反复是变的规律。事物发展演进到相当程度,就必定转而为其反面。到相当程度时的状态叫作“穷”。穷故不得不变换。《易传》说:“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无平不陂,无往不复。”“反复其道,七日来复,天行也。”“终则有始,天行也。”在一个方向上演变,是不可久的,是要反转的。变化都是反复的,所以《易传》又给“变”下了一个界说:“变化者,进退之象也。”“一阖一辟谓之变。”变化就是一进一退,一阖一辟。

张先生以为,在《易传》的辩证观念中,变化的公式除了反复之外,尚有“积”或“渐”。《易传》说:“善不积不足以成名;恶不积不足以灭身。”“臣弑其君,子弑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来者渐矣。”而乾卦的爻辞,叙述龙的动作,也正是比喻积渐之理的。龙并非一动就“有悔”了,乃是渐渐地经过若干阶段,才成为“亢龙”而“有悔”的。事物的发展,极则必反,即亢必有悔。但并非一动就达到极,乃是经过了若干阶段,然后才达到极,乃至于穷,于是不得不反。此种反复及积渐的原理,在《序卦传》中解说最为详明。

这样,经过张先生条分缕析的阐发,《易传》的辩证法思想就十分清晰地展现在读者面前,给人们以深刻的启迪,对提高人们的辩证思维能力,产生了重要影响。

四十多年之后,张先生于1979年又写了《论易大传的著作年代与哲学思想》、《中国古代辩证法思想发微》等文,对《易传》的辩证思想进一步加以阐发,揭示其在当时独创性的观念。他认为,在先秦哲学的辩证法中,以《易大传》所讲最为精深,比老子又前进一步。《易大传》提出了三个意义深广的精湛命题:⑴“生生之谓易”。⑵“刚柔相推而生变化”。⑶“一阴一阳之谓道”。这就是,第一,肯定万物是生生不息的。第二,肯定万物变化的根源在于对立面的相互作用。第三,肯定对立面的相互联系、相互推移是事物的最普遍的规律。《易大传》探讨变化的原因,指出了变化的根源,揭示了事物变化的最根本的规律,这都是极其精湛的思想。除此之外,《易大传》也谈到斗争,《文言传》说:“阴疑于阳必战”。如果阴阳二方势均力敌,必相战斗。《易大传》又研讨了刚柔胜负的问题,指出在一定条件下刚胜于柔,于是又提出“知柔知刚”的主张:“君子知微知彰,知柔知刚,万夫之望”。既须知柔,又须知刚。这些思想是对于老子思想的修正,比老子要全面了。(参见《中国古代辩证法思想发微》)

如此不厌其烦地对一部书的观点反复加以论说,在张先生的学术生涯中是不多见的。由此我们也可以窥见张先生尊崇唯物辩证法的学术宗旨。



三、宇宙大化与兼和思想

刘鄂培先生曾以“兼和”称谓张岱年哲学的精髓,得到张先生的肯定和赞许(刘氏《岱宗青长在,光华耀千秋》,载《不息集》)。“兼和”概念是张岱年先生一个独特的创造,首见于其《天人简论》的“大化三极”章。而《天人简论》是张先生“四十岁前思想的概略”,是“将个人对于各方面哲学问题的见解作一概括的简述”(《天人简论》附记),也就是说,它是对其《天人五论》前四论所作的总结。因此,我们也可以认为,“大化三极”章实乃张岱年先生哲学思想的核心。

“大化”一词,取自《荀子》“阴阳大化,风雨博施”。大化即天地变化的大历程。他十年之前写的《中国哲学大纲》,就作为“宇宙论”的一篇,分六章论述“大化论”。于此又作为“简述”,明确指出:“宇宙大化有三极:一元极,二理极,三至极。元极者最根本的物质存在。理极者最根本的原理,即最普遍的规律。至极者,最高的价值准则。”

此说与《周易》有着密切的联系。何谓“极”?极乃顶端之义,也即最先最高或最根本之义。以“元极”为“最根本的物质存在”,实与张先生推崇《周易》有关。其论“太极”说:“太极也是表示最高存在的范畴。太是最先最高,极是顶点。太极就是最原始最根本的实体。太极观念最初见于《易传》。《系辞上》:'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依照汉儒的解释,“'易有太极,是生两仪’的学说可以说是一种唯物主义的世界起源论”(《中国古代哲学中若干基本概念的起源与演变》)。其于《中国哲学大纲》中也讲到:《易传》以乾元与坤元为宇宙万物之本根,乾元即阳,坤元即阴。《彖传》云:“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至哉坤元,万物资生,乃顺承天。”乾元为万物所资以始,坤元为万物所资以生。乾元是万物之究竟本始,然仅乾元不能生物,必有坤元,方能生成万物。有乾元坤元,于是生成一切品物。《彖传》以乾坤即阴阳为宇宙之本根,实为一种二元论。至《系辞传》,乃于阴阳之上统以太极,而成为一元论。此即“易有太极,是生两仪……”“易”即宇宙变化之大历程。宇宙变化之大历程有所始,是为太极。太极即至极无以复加之义,指最高无上之本始。由太极而生两仪,两仪即是阴阳。由两仪生四象,四象即四时。由四象生八卦,八卦也就是天地雷风水火山泽,代表自然界的一切现象。由此看来,“元极”之说,很可能是吸取《易传》“乾元”“坤元”和“太极”说而来。

张先生以“理极”为“最根本的原理”,“最普遍的规律”,即宇宙大化历程的根本原理和普遍规律。他说:“最根本普遍规律曰两一,即对立而统一。凡事凡物,莫非两一。物莫不两,两莫不一。凡物皆有其两,凡两皆有其一。《易传》:'生生之谓易,一阴一阳之谓道。’一阴一阳者,阴阳对立而统一。”(《天人简论》)在中国古代哲学中,张先生最重视“两一”这对范畴或“两一”学说。他认为:“中国哲学大化论之最主要部分,尤在于反复两一学说……反复两一是事物之本来的理则。”“中国哲学中的宇宙大化论之主要贡献,在其关于变易、反复、两一的学说。”(《中国哲学大纲》)“两一”概念,取自张载,但“他的这项学说,从思想来源讲,是继承《易传》的”(《张载—十一世纪中国唯物主义哲学家》)。其《人与世界》和《中国哲学大纲》“大化论”篇,都专门辟出一章论述“两一”学说。张先生以为,中国哲学中,与反复密切相关者,有两一的观念。两者对待,亦即对立;一者合一,亦即统一。两一即对待合一,亦即对立统一。两一的观念,在《易》爻辞已开其端,到《老子》乃发阐之甚详。但《老子》尚未以对待合一解说变化,至《易传》乃以对待合一为变化反复之所以,认为所以有变化而变化所以是反复的,乃在于对待之相推。凡对待皆有其合 ,凡一体必包含对待;对待者相摩相荡,相反相求,于是引起变化。《易传》言之极精,然尚未立定概括的名称。

到宋时,张子乃创立“两”与“一”的名词。(《中国哲学大纲》)但张载所讲的比《易传》所说详细明确多了。所以,他又认为,两一学说,到《易传》可以说很成熟了,而大成于张载。从这些论述来看,张先生的“理极”说,是吸取《易传》两一学说而来的。更何况《天人简论》直接引述《易传》“生生之谓易”,“一阴一阳之谓道”,来阐发“对立而统一”的最普遍规律。这是张先生对中国哲学辩证思维的深刻理解与创造性发展。

张先生以“至极”为最高的价值准则,认为:“最高的价值准则曰兼赅众异而得其平衡。简云兼和,古代谓之曰和,亦曰富有、日新而一以贯之。《易传》:'富有之谓大业,日新之谓盛德。’《孟子》:'充实之谓美。’充实亦即富有之谓。……惟日新而后能经常得其平衡,惟日新而后能经常保其富有。”此引《易传》“富有”“日新”之说,论述“兼赅众异而得其平衡”的“兼和”思想,表明此说即源自《易传》。其实,“兼和”一词,也可能是对《易传》思想的综合创造而来。“一阴一阳之谓道”,任何事物都兼有阴阳两个方面,阴阳“相兼相制,欲一之而不能,此其所以屈伸无方,运行不息,莫或使之”(《正蒙·参两》)。这是两一学说的应有之义。和即和谐,在《周易》中,将最高的和谐状态称为“太和”,并以“保合太和”、“天下和平”为最高的价值理想。张先生《天人五论》之三的《事理论》第七章,又专论“两一与反复”,其中讲“乖违与和谐”:对立之相互冲突谓之乖违,对立之聚合而得其平衡谓之和谐,亦简称曰和。事物变化之流,一乖一和。凡物之毁灭,皆由于冲突;凡物之生成,皆由于相对的和谐。乖违为旧事物破灭之由,和谐为新事物生成之因,事物变化,一乖一和。并在《品德论》中将人生之道概括为:“充生以达理”,“胜乖以达和”,以此为人生和谐、圆满的道德理想境界。在如此深思熟虑的基础上,张先生“以兼和易中庸”思想的理论创新,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三、中华民族精神

张岱年先生致力于文化与哲学问题的研究,对中国新文化的建设充满热情,倾注了毕生心血。我以为,张先生在文化问题上的最大贡献有两个:一是提出了“文化综合创新论”,二是积极倡导“中华民族精神”。这在1980年代以后表现得尤其突出。

何谓民族精神?张先生认为,在一个民族的精神发展中,总有一些思想观念,受到人们的尊崇,成为生活行动的最高指导原则。这种最高指导原则是多数人民所信奉的,能够激励人心,在民族的精神发展中起着主导的作用。这可以称为民族文化的主导思想,亦可简称为民族精神。

民族精神必须具备两个条件:一是有比较广泛的影响,二是能激励人们前进,有促进社会发展的作用。一个民族应对于自己的民族精神有比较明确的自我认识。一个延续发展了五千年的大民族,必定有一个在历史上起主导作用的基本精神,这个基本精神就是这个民族延续发展的思想基础和内在动力。中华民族的精神文明的基本的主导思想意识可以称为“中华精神”,“中华精神”即是指导中华民族延续发展、不断前进的精粹思想。

那么,究竟有哪些思想可以称为“中华民族精神”呢?张先生认为,中华民族精神集中表现于《易传》中的两个命题,这就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在汉代以来的两千多年中,《易传》被认为是孔子的著作,因而具有最高的权威,所以这些名言影响广远。广大的劳动人民也具有发愤图强的传统,与《易传》的名言也不无联系。

张先生强调,“自强不息”就是永远努力向上,绝不停止,这句话表现了中华民族的奋斗拚搏的精神,表现一种生命力,不向恶劣环境屈服。这里有两方面的意思,在政治生活方面,对外来侵略决不屈服,对恶势力决不妥协、坚持抗争、直到胜利。在个人生活方面,强调人格独立。孔子说:“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孟子又提出“天爵”、“良贵”之说,认为人都有自己的内在价值,这价值即在于道德自觉性。孟子更宣扬“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不屈”的大丈夫精神。古代儒家强调培养这种伟大人格,这对于广大人民,特别是对于知识分子,树立了激励人心的榜样。

“厚德载物”即以宽厚之德包容万物。这与“和同之辨”有一定联系。西周末年的史伯区分了和与同,他说:“夫和实生物,同则不继。以他平他谓之和,故能丰长而物生之。若以同裨同,尽乃弃矣。”这所谓“和”,即包容不同事物而保持一定的平衡。孔子也说“君子和而不同”。厚德载物有兼容并包之义,这是中华民族兼容并包的精神。在西方有宗教战争,不同的宗教绝对不相容。佛教产生于印度,却不为婆罗门教所容。结果佛教在印度被消灭了。而在中国,儒学、佛教、道教彼此是可以相容的,这种现象只有中国才有。这对于推动文化发展是非常必要的。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一个是奋斗精神,一个是兼容精神,“自强不息、厚德载物”这两点可以看作是中华民族精神的主要表现。《易传》中的这两句名言,在中华文化史上发生了很大的积极影响。(以上参见《中国文化的历史传统及其更新》、《文化传统与民族精神》)


四、修辞立其诚

“修辞立其诚”,是张岱年先生的为学之道,更是其立身之道。“修辞立其诚”一语,出自《周易·文言传》。冯友兰先生曾以此赞赏张先生的治学之道。其于《张岱年文集·序》中说:“张先生治学之道为'修辞立其诚’,立身之道为'直道而行’……抑有更进一义者,推本溯源,则立身与为学,初非两橛。'修辞立其诚’、'直道而行’只是一事。一事者何?诚而已矣。'修辞立其诚’,诚也;'直道而行’,亦诚也,一以贯之矣。”也就是说,张岱年先生道德、文章一以贯之,以诚为本。

张先生十分重视对“诚”的阐发和提倡。其《中国哲学大纲》就有专章论“诚”,认为“诚”是《中庸》的最重要的中心观念,《中庸》以诚为人生之最高境界,人道之第一原则。圣人之所以为圣,在于诚而已。不诚则一切德行皆属虚伪而无其实,诚则众德圆满。诚本是一种合内外之道,而亦可说是一种合天人之道。诚是天道,人如能诚,即与天合一了。也就是说,“诚”乃人生最高的道德境界。据此,其于《天人简论》中拟定当今时代需要的新道德,其中之一即为“信诚”:言如其实谓之信,言行一致谓之诚。他更明确提出“哲学家须有寻求客观真理之诚心”(《人生与世界》),“求真之诚,为哲学工夫之基础”,“如无求真之诚,纵聪明博辩,亦止于成为粉饰之学”(《哲学思维论》)。

张先生还专门撰写了《修辞立其诚》一文,论述其中的深刻义蕴。他指出,“立其诚”即坚持真实性。诚者实也,真也。现代所谓真,古代儒家谓之为“诚”。“立其诚”包括三层含义:一是名实一致,二是言行一致,三是表里一致。名实一致即是言辞或命题与客观实际的一致。哲学命题与科学命题都是表示客观事实或客观规律的。这种理论命题符合于客观实际,就是真理的揭示。言行一致亦即理论与实践一致,思想与行动一致。浅言之,即一个人的言论与他的行为一致;深言之,即学说理论与社会实践一致。古语说“听其言而观其行”,听一个人的言论还要看他的行为是否符合他的言论。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与社会实践相符合的,才能称为真理。表里一致即心口一致,口中所说的与心中所想的应该一致。如果说的是一套,心里想的却是另一套,是谓说假话,是最明显的不诚。“修辞立其诚”,首先要表达自己的真实思想,表达内心的真情实感。他明确地告诉世人,这是发言著论写文章的一个原则,更是一个唯物主义的原则,也是他平生服膺的格言之一。

张岱年先生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他的一生,就是倡导和践行“诚”的一生。他满怀寻求客观真理之诚心,治学立言“立其诚”,立身为人更是“直道而行”,“立其诚”。他一生,至诚无妄,自强不息,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为后人树立了光辉的榜样,为中国哲学与中国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作出了不可磨灭的巨大贡献。这是值得我们永久景仰并不断发扬光大的。


作者:郑万耕,北京师范大学哲学系中国哲学教研室主任教授东方国际易学研究院学术委员兼总编辑

原文链接:http://www.360doc.com/content/22/0617/18/90557_1036426013.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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